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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季歌

2023-04-24 17:12:15

【春】

,朗朗乾坤,我吃得很饱,给你写信。

实际上,写过的字都是给你的信,和人讲话是备下可给你听的言论,做事情是在攒讲给你的故事,一跳一跳都是有你的私心。活着全是为你贡献一出戏——希望自己好看,是希望你不讨厌这个演员,不跑去别的剧院。

连日来我们一直笑,没烦恼。令人惊奇。什么都保住了。好像花明天就要开,可是明天永远不来。一千块糖也会吃完的,我不吃。

希望你孤独又不走运,没人喜欢,这样只剩我可以喜欢。希望你所到之处潮闷落雨,于是想念有我的好天。要你在精彩美貌又友善的世界仍然喜欢我,当然也好(但并不算更好),可是完全没有这样的信心,也决不肯冒那样的险。要是我有钱,就把你买回家。要是我做官,就把你关进监牢去。

昨天晚上的梦里,你又不做好人。在人前冷落我引我嫉妒。你要知道这样的行为相当危险,我会因此决斗全世界,斗灭了全世界转身还要决斗你,要你不得不爱我——并且并不因此觉得不光荣。你爱我我就光荣。 http://www.rijigu.com/

现在我要出去玩儿了。我警告你不要胡乱做梦。

【夏】

,你好

我一直在想着你,眼前的画面手头在做的事和我的脑袋完全对不上,平行世界。心里好像是有火的,把脑袋里的水咕嘟咕嘟煮开了。扛不住地困,所以睡了很多觉,睡着和醒着的感觉是两样,可睡了忘了是不是就是好,我还在琢磨,不好妄断。

想你,这个想开始变了。原来的想是幅画儿,要流淌的,现在是个框子,干巴巴硬邦邦,硌人。世界的面貌也变了,充满敌人。朋友也是敌人,想和我说话想钻进我的帐帘里的人都是敌人。谁都不是你,凭什么和我说话?我想起你学我,你说“哼!”听上去气哄哄还仰脸掐腰。那时候你学的并不像,那时候我还不那样说话呢,现在才是。 日记谷 http://www.rijigu.com/

我一直在想,我有多不好,自私软弱反复无常,以爱之名干坏事。算了这个项目止住,不说它。

还说想你。想你这件事顽固如常。爱你是另外一件事,它开始变得不正当。不好意思往前想,想你还爱我的时候,往事,它像个坏少年,让人没办法,困惑又羞愧。只能想我爱你,我怎么那么爱你,爱了你才知道人有这么多心思,一边爱你想你,想嘭嘭嘭的亲你,一边怪你谴责你,生你的气。我这个样子,上帝也生气了,赋汝七情六欲又赋一伴,可你还伸手,要与之对立的东西。我替上帝生气,替自己恶心。

我爱你。我要插这么一句。

爱你之前,我可没觉得自己孤独。爱你之前,也不信真有一个人,可以这样说话。你一来,我一下傻掉了,为上帝这安排;还偷偷不敬,觉得上帝老糊涂:真给我吗?还给我吗?单单如此宠我,是何居心?给了还往回要吗?你看,我就卡在这儿。

然后我就忙着爱你去了。你知道吗,人爱了以后就不会说话了。语言这工具实在渺小到可忽略不计。文字,音乐,绘画,舞蹈,电影,魔术,二人转……哪怕把他们都使全来描述我爱你这件事,也太轻狂。我只能把它锁在我的胸腔里,这个庄严又热情的猛兽,有狮面鱼尾蛇口和马蹄,我被它牢牢按住,每天每天等你来救我。可你也救不了,世上还没有爱人能。你只能让我不疼。人一爱就浑身是伤,掉进大坑,你是每一处伤口的凉药和热风,你是坑口垂下的短绳和热切招呼:上来呀,咱们一边做游戏一边吃糖呀。我无从解释,我有口难辨,我反复无常,直到现在。

到现在,我开始怕我忘了你。从前老怕太爱你,怕爱得离了地,飘起来。也不是怕摔,能摔也好,就怕你走了我还飘着,再不能降。那太可怕了。那是地狱。要能忘了你,是不是也很好?我不知道,这里是诚心诚意地问你。可要是你不知道,要是你不是把自己想成是我的那种知道,就别说。要是你只想说你的希望,也别说。我只是没有计划,爱就是爱,四季就是四季,哪有计划。我没有你,也只是开始知道孤独,也只是看天是天,看地是地,再没有诗,如此而已。有多难。月亮那么大,每月也只圆一天啊。

我饿了,要吃饭了。祝你好。

【秋】

我有一个朋友,自从她从上海来北京,频繁下雨。妈呀,积水潭又淹啦。她老说。

我有一个朋友,一来北京就被大桃吓住了。太大了。他留了下来。后来有不有常吃,我也不知道。

这几天也雨多,可白天还是大太阳,没见多少秋凉。这一秋性如贵仕,彬彬有礼,入夜潜行。说来还是夏掌权,可敏感人能尝风向变,全城已经泛秋味。

比如姑娘,你晃一晃肩膀,能察觉哪几根头发脱了根,是虚挂。比如奔马,远处的狮虎能辨到老弱,伺机逐。比如一场谈话,局内人拣得出第一句疏冷,转身也心知肚明。比如今天早上一个梦,你还没醒还在梦嘴里,也无端确凿知道这个故事,一睁眼就再也记不住了。

好运气从来不可靠,圆满事也往往被夸大。可单是丧失——丧失的征兆,总是确实的。

经验更多带来是悲观。悲观主义者爱笑,务虚。承认雨,忽略伞。方法论太多了,入心入血难。精算以执局,执局者何欢?

肯定有过下雨天。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,我们俩还在一起又身在一处的时候,肯定下过雨吧。可就是想不起来了(天呐我现在正在吃一个黄桃实在太好吃了)。我记得我等你,很热地等你,很冷地等你,浑身是汗地等你,浑身发抖地等你。只要一离开你我就等你。等你的时候挺开心,一想你就笑。可一见到你,就总带了身沮丧劲儿。等你的时候,眼前是你来。相处的时候,眼前是你走。开始就到头了。你不认。可是不认行吗。

这一茬夏气数是要尽了。秋来秋也是要走的,好处是不意外。秋后头还有。还有来,也还有走。无关求,是不是?求与不求也无关长久。

爱情到底有没有。我想大概有。不过我们不配有。

【冬】

老能梦见小学时候那个家里我的房间,进门儿左手是一写字台,脸正对是窗户,右手一玻璃书柜,下槽儿放衣服。右后方门挡里头是我床,床和书柜当间儿挤一个小凳子,我躺床上时候我妈进来就坐那儿,我妈不坐的时候就摞书。

梦里要是有屋,总是那间屋。梦里没我,旁人进屋也是进那屋。没做着梦,大白天脑袋里装置别人,也都在那。周总理一夜的工作就在我屋,喝绿茶吃花生米。史铁生地坛转一圈儿黄昏回家,摇着轮椅进我屋。方梦见她爸方言,站屋里一身大汗所有鞋都剩一只右脚,也是那。茨威格吞了药片拥妻长眠不在那——照片我见过,但《昨日的世界》是在我屋写的,我和绿蒂都在一旁看。

你说这屋有多大,一点儿不比世界小。当时懒在那屋里,天天放了心等长大,以为一抬腿就走出去了,是不懂事,少经历。跑了和尚不跑庙,跑得出轮回跑不出自己。小时帮我奶缝被,我奶朝我借眼睛穿针用一穿一个准儿,可是新牙咬不断那纫线。缝完把余线缠回线板,也不会。喧糟糟七扭八绕松散难看,得换我奶拆了重缠。

我奶举着我手研究:不是干活人。因为听话,我依此生长,至今啥活儿不会。活也活得没准头,一下冲出老远,一下偏了航道。

你说人走再远,能有多远。我再没你,还能生出几重变。我屋那么大,一块天就盖住了。人哭那么凶,一场暴雨就浇老实。这几天我发现,天不是亮起来的。天是青起来的。天首先从夜里析出来,像块青棉布,看看看染了灰,再看就漂成白,上妆似的化成白天。天骗人了。天从来不是亮的。

人间总是混沌局,谁也不多余,谁也不必需。既然都有间屋逃不脱,索性我不再想远走的事,你也不必来做客。这一生已超过了我所盼望的久远,往后学会了不盼新发现也不盼常如愿。情深似海想来并不高过点头之交。让我们今后只担忧彼此的健康,生喜或落郁留交他人掌握。不早起的人也不配昂扬迎战,不如我们就拿出逃难的姿态尴尬活着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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